鸟塑

darling my darling

忒修斯之船

# 听《人非草木》随手写的竞日孤鸣,竞池


最后竞日孤鸣还是来了,毕竟他们都来了,他们还缺人,他们会需要他。他也不好意思眼睛一闭装作这一切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他戴上眼罩登录颠倒梦想的系统,接通大智慧的线路,面对着眼前十余个一字排开坐着的僧人,像以前一样优雅地笑了笑说:我再跟你们下一次棋吧,让我看看这棋盘上还有什么攻心计。


竞日孤鸣下棋并不是奇巧险锐那一卦的,他并不着急要快意取胜,而是步步为营地埋伏滋长。对面的大数据算法乖觉地学习着他的下棋路数,渐渐占到了上风。竞日孤鸣想到上一次下棋下得支绌还是遇上默苍离那一次。默苍离已经死了那么久了,神蛊温皇也那么久没有活动了,赤羽信之介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他却又一次开盘下棋了。


对面的僧人拈指一笑,对他说,王爷,你一个人赢不了我们。大智慧的算法让我们的智识互联,我们的智识彼此之间经过了数百年的切磋琢磨,演化到了肉体凡躯无法超越的境界。我们与你对弈的同时,我们也建模了你的思维,让虚拟的你与我们在大智慧的其他进程里下棋。我们在这样的进程里继续算法训练,学到你的策略,也学会规避你的杀招。王爷,我们已经提炼了你,习得了你,也超越了你。


竞日孤鸣叹道:现在跟我下棋的原来不是十余个人吗,原来这棋盘对面并没有人啊。


僧人道:竞王爷,下棋的是人非人,关键仍然只是这盘棋,不是吗?


竞日孤鸣摇头:如果不是人,下棋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有人在陪在等,我就没有下棋的兴趣了。你们不能从我不感兴趣的角度里解剖我的心,我的心思不在这里。


于是他眼前的景象变换了,他回到了王府的后花园。他看着眼前人,他温和地问她自己是谁。眼前的金池叫他竞王爷,要他回屋去歇着。他在桌前坐下,要金池别走开,留下来给他研墨。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金池了,却怀着近乡情怯一样的心情不敢看她。


他知道如果大智慧提取了自己记忆里的金池,他便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记忆去证伪;如果大智慧的算力到现在已经濒临崩溃了,他细看金池或许会觉得不太像样——就算金池不在这里,他也还想看她一眼,会因为这一眼而心痛;如果金池真的失陷在地门,此刻就在他面前再一次为他研墨,他会不会抬眼发觉金池变了,更瘦了点,眼角添了细纹?


她如果全然没变,或许才是变了。可是她变了,像他一样被不可逆转地变了,像他一样离开了竞王府别处自居,俯仰往事求不得解脱。


舶来的故事里有一个哲学命题,被叫做忒修斯之船。在海上航行了数百年的忒修斯之船在一次次整修后换遍了每一处零件,现在这艘船仍然是原来那艘船吗?如果不是,又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是的呢?或许只是在这个哲学命题被提出的时候,这艘船才在人们眼里不再是原来那艘船的。如果没有人这样想,这艘船就永远是忒修斯之船。但人们就是没法让自己忍住这样去想的诱惑。人就是这样非要去怀疑、非要去证伪的贪婪动物。而竞日孤鸣也未能免俗。他坐上王位铲除异己,举酒一觞独饮独醒,举目四望见草木见明月,唯独不见故人、不见自身。


竞日孤鸣问自己,他究竟算不算还欠她,欠她青丝白发。他明明从来任她来去自由,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时至今日还一直欠她?他从来没有指望她会相陪,可自己却也没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因此叫她夹在中间,想靠近也近不得,想走开也舍不得。他能怎么办呢,这样做有没有他自己的私心呢?他不知道,只有这一切木已成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只有他看见她见证了一切的眼神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心绞痛。只有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金池不再是原来那个金池了,自己也不再是原来那个自己了。是不是自己没有推开她就是欠她了,是不是爱上她便是欠她了,是不是遇到她就是欠她了?


此时他身在梦幻中,在虚构的竞王府中,他收了那卷翻云覆雨二十年一局的战策,铺上新纸蘸墨题字。他一笔一划写下:金池,我爱你,唯恐自己病体残躯配不上你。你愿意跟我成亲吗?


金池看了这行字,掩嘴问他:竞王爷在写什么?


婚书,如果这便是写给你婚书别纸,你愿意接受吗?


金池稍加考虑就点头说好。竞日孤鸣却好像看见她被惊得一滴一滴落下泪了,好像已经听到她颤抖着声线说:“竞王爷,不求这样的名分,金池也愿意服侍您一辈子。”


金池向他张开怀抱,他又一次靠在金池的胸口,听见她的心跳。她瘦了,他觉得她一定瘦了。他鼻子一酸,很久没有闻到她身上荷包的香味了。


他站起身,托着金池的脸笑道:“让你受惊了,这只是我开的玩笑而已。婚姻大事,小王自当从长计议。”


竞日孤鸣重新打开那卷战策要继续看,听到金池说:“千雪已经成了家,如果竞王爷有成婚的考虑,金池会避嫌离开。王爷能幸福,金池便安心了。”


“说什么傻话,小王怎么舍得你离开。”


竞日孤鸣想道:除了金池,他还能爱谁?如果他要离开,金池就是孤身一人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稳稳和心上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他看着眼前女子的眉眼盈盈,他看见的是不见归帆的茫茫江流。就算眼前人只看着他,只为他操心,他却已经认定她爱的仍然不会是自己,不该是自己。能表白爱意的竞王爷不是他,能给出婚书的竞王爷不是他,能问心无愧的竞王爷不是他。这梦幻泡影之中,爱无能的仍然是他。


金池听他这么说,只是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可竞日孤鸣却觉得她会说:“竞王爷这样取笑,金池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他知道自己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爱人,他只爱上了金池,却又像猛虎嗅蔷薇一样不敢惊扰。感情的事情本来是互相亏欠,可他却一点也不敢怠慢,一点也不愿意让人委屈,一点也不能安心享受着别人的柔情。他看得太清楚了,他想得太多了,他总觉得这些温柔总是自己受之有愧的,总是别人借他的,总是他要奉还的。他还爱金池吗,爱哪一个金池,他是否爱的只是看清真相之前的那个尽心照顾他的女孩,还是说他仍然认为只有最初那个祸心未露的自己才是勉强值得爱的呢?他只是不相信小心驶得的万年船还是原来那艘船了。


他朝着自己幻想中的女孩笑了笑,说:“金池,我要离开了。”他一步一步走向现实里,他听见金池挽留他的声音,听见苍狼痛苦又感慨地叫他,听见千雪悲愤地冲他喊话,就算他很想看他们再多一眼,他也不敢回头,不能回头,他只是固执地继续往前走下去。好像如果他回头了,就会像俄耳甫斯一样痛失所爱。好像他回头了,就会忘记他们真实的形貌。


他听见虚空里传来众僧的叹息,传来众僧开悟的一声“唵”。他知道自己执迷半生不知悔改,却也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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